许多时候我会坐在一个小角落里发呆，陪着我的，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。

这种红色并不是纯正的大红，而是带点诱惑的玫红，鞋面上绣着几朵热情洋溢的花和两只好看的鸟。很多个日子里，当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溜进屋子的时候，我就和这样的一双绣花鞋一起静默在光线的阴影里，被一种叫做寂寞的感觉所包围，想象着遥远的时光，想象着一段属于绣花鞋的爱情。

这个时髦的年代里绣花鞋已是一种稀罕的物件，即使在农村，也很少可以看到。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皮鞋或者价格不菲的运动鞋。每次穿着高跟鞋走在水泥路上听到脚下发出的声响时，我总是忍不住在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：一条光滑平整的青石板巷子里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静静地踏着节拍行走，那姿势风情万种，而石板间缝里的小草或者小花都会欣喜地交头接耳：“快看，快看，多好看的鞋子！”小巷的尽头，或许还会出现另一双黑色的妥帖的布鞋，等两双鞋子并排的时候，一大片玫瑰紫的夕阳就温柔地洒落下来，拖出长长的影子，留下一地醉人的笑容和无限的想象。我时常想：这样的鞋子里，会深藏多少不能言说的秘密心事，而被这样的鞋子包裹的脚，又会有怎样温暖的愉悦？

我最先看见的绣花鞋是在外婆的木箱子里。那个箱子已经十分陈旧且可以称之为破败了，每次打开的时候，总会有吱吱呀呀的声响，总是不负重荷的样子。其实里面装着的并没有多少内容，只是几件布衫，几团毛线和几颗零碎的扣子而已。当然，还有一双绣花鞋。小时候，我好几次看见外婆整理箱子的时候，会拿出这双鞋子静静地沉思一会儿。这双鞋子已经很旧很旧了，本应白白的鞋底已然泛黄，鞋面上的花纹也模糊不清，就像被岁月的手摩挲过许久一样。不过我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双新鞋子，并没有被人穿过。在外婆沉思的时候，我会努力地想：“这么好看的鞋子，以前外婆为什么不穿呢？现在外婆已经老了，不能穿了，还留着它做什么？”有时候趁外婆不在，我会费力地打开箱子偷偷拿出来看看，摸摸，然后又学着外婆的样子拿一块花布把它包好放回原处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我对这双鞋子发生了强烈的兴趣，就连梦里也曾出现过它的身影，当然在梦里，它已经穿在了我小小的脚上。不过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远去，后来又慢慢地淡忘了。

长大以后，我对一些古典的情节有了莫名的好感。一件绣花的唐装，一个丝绸的靠垫，一把黄黄的油纸伞，或者，一段偶然的雨中邂逅。于是，无数个黑黑的夜里，当听到晚风吹响一树寂寞的叶子时，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外婆的那双绣花鞋。我在辗转反侧的时候不断猜测着属于这双鞋子的浪漫故事。可惜外婆已经离我而去，鞋子也不见踪影，对于那曾经的故事，我无从得知。我在整理遗物的时候，还在外婆的箱子里找到一个同样泛黄的绣花荷包，细密的针脚绣着一对鸳鸯，彼此凝望，仿佛在岁月的长河里共游了生生世世。我曾捧着它看了许久，看着看着忽然泪流满面。我想，我大概是想念外婆了。这双鞋子，还有这个荷包里，一定埋藏着属于外婆的或甜蜜或苦涩的往事吧。也许是一低颈的温柔，也许是一颗泪珠的滑落，又也许是一片红晕的娇羞。

某一个春天来临的日子，偶然的一次机会，我也幸运地拥有了一双美丽的绣花鞋。于是，当深浅不一的绿色涨满眼帘的时候，当粉色花瓣凋零枝头的时候，当长茧的心无限疲惫的时候，我都会把它拿出来放在身旁，轻轻地用双手不断抚摩，并用脸紧贴着它。依稀中，我似乎看见一个年轻的身影正从远处走来，脚上穿着的就是一双好看的绣花鞋。只是，我睁大眼，仍看不清这双鞋到底是我的，还是外婆的？也看不清这个逐渐走近的身影，究竟是外婆，还是我？

夜深了，我看着书桌旁的绣花鞋，想念我的外婆，想象一段绝美的爱情，记录下这样一段文字。

    来源：绍兴日报   鸣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