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穿竹屐上小学

时间:2021-04-02

那时,我家在石峰山下的竹山冲。也许是祖祖辈辈吃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苦头,我还未满6岁,父母就送我去上学了。

寒冬的一天,北风削脸,雨点夹雪粒砸在地上沙沙响。我吃完早饭,父亲拿出一双专为我制造的竹屐说:“济南,今天你穿竹屐上学吧!”我一看,两个刨光了竹皮的茶缸般粗的五寸来高的竹筒站在地上,上端长着一对寸多高的竹耳,竹耳里穿着一根滚边的布带——这就是比木屐简陋得多,活像一个“凹”字的竹屐,这就是山里人的雨鞋。

把穿布鞋的脚嵌在两个竹耳之间,将布带系在脚背上。我想到雨雪天就要穿竹屐上山下坡,跳坑过桥,心里有些害怕,撒娇地哭起来了:“爸爸,我不穿,会戳脚!”父亲见状,把竹屐放回桌子底下,对我说:“好,不穿它,我背你。”他穿上自己那双沾满泥泞的大竹屐,将棕叶斗笠戴在头上。我趴在他宽大的背上,双手搂住他的脖颈。他的一双大手托住我的屁股。我把头缩在竹笠下面,感到温暖和舒适。父亲提起脚来,踩在雨雪泥泞的路上,发出特有的响声,路面上印出两行深深的圆圈圈。

父亲是雨中的伞,雪中的车,雨雪来了,他会遮护我,保护我。

那天晚上,父亲给我讲了一个竹屐的故事。他说,前辈有个叫竹斋公的,因为不愿参加一次与外族争夺坟山的械斗,被族长驱逐。竹斋公带着家人浪迹天涯。有一天,他经过荒无人烟的石琴山下,发现山冲里有一片青翠的竹林。说来也巧,那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清明时节,春雨过后,竹林中新笋破土而出。这大自然恩赐的又大又鲜嫩的竹笋,对于饥饿的流浪者,简直是救命恩人。于是竹笋留住了竹斋公。竹斋公用竹竿和竹枝在竹林里搭起了一个人字形的原始竹棚,用春笋延续下来的生命,在这里开山种地。到了寒冬,竹斋公仍要上山下地,可是没有雨鞋。于是他砍回竹子,锯下两节竹筒,做成了不要钱的竹屐。竹斋公第一次穿上自己做的竹屐,在竹山冲的泥泞路上东摇西晃地走来走去,山路上印出了竹屐特有的圆圈圈——这是人适应自然、征服自然、顽强生活的足迹。从竹斋公到现在,也不知过了多少代,这自制的简易雨鞋——竹屐,伴随着竹山冲人,在年复一年的雨雪中跋涉……

父亲讲的故事让我对穿竹屐不那么害怕了。第二天上学的时候,我叫父亲帮我穿上那双崭新的竹屐。父亲一边拿我的脚往竹耳间挤一边说:“穿惯了就会稳的!”我在雨雪泥泞中高一脚低一脚地挪动着。父亲一边扶着我一边告诉我穿竹屐的诀窍,他编了几句顺口溜叫我记住:“竹屐竹屐,脚要高提,泥路轻踩,石头莫踢,上山人向前,下山身稍后,过桥慢慢移!”他的脚做着示范动作,指着路告诉我如何选择,如何平衡身体,如何防止戳伤脚。我终于挪过了野鸡坡,移过了烂木桥,来到了学校。虽然脚板腰里被咬痛了,但心里很甜。

有一次,我们班的“猴头”想出了一个馊主意——竹屐展览,比赛谁的竹屐美观大方,穿着舒适!于是一双双竹屐在教室走廊上排成扇形队伍,大的,小的,高的,矮的。“猴头”俨然像个竹屐裁判员,瞪着眼睛搜索了一番之后,从竹屐阵中捉出一双提在手上说:“这是竹屐冠军!不高不矮,不大不小,竹筒上雕了千里马,有飞奔天下之志;竹耳光滑,系上滚边布带,不会咬脚;缺口里垫上了一块与脚一样长的薄木板,穿着舒适!”我一看,心差点跳出喉咙了,那双竹屐是我的!我冲上去叫起来:“这是我的!”“啊,竹屐冠军!”同学们欢呼着,围住我,把我举起来,真像荣获世界冠军的运动员受到欢迎一样。

六十年代,竹山冲人穿上了轻便舒适的浅口橡胶套鞋;七十年代,轻便雨鞋代替了浅口套鞋;八十年代,又飞来了稻田靴、稻田袜……

然而童年里自己亲手编写的竹屐的童话,仍深深地刻在心上,随着祖国改革开放后日益繁荣富强的巨变,心版上的竹屐愈加清晰。“父亲对我讲过竹屐的故事,我也该向孩子和孙子讲一讲我的竹屐的故事。”我望着孙子脚上天蓝色的小雨靴在心里说。

(转载自株洲新闻网 株洲晚报数字报 2018年10月28日周日 作者:曹济南 71岁 湘银小区)